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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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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按照人間的時辰來算,殷鱗回到青龍殿的時候還是夜晚,但原本熟睡的陳小寶已經不知何時醒來了,正慌張地在寢殿內尋找殷鱗的身影。

看見殷鱗回來,陳小寶立刻撲進他懷裏,叫道:“相公!”

殷鱗將他抱住,見他還穿著單薄的中衣,於是又把人送回床上,用被子裹好。

陳小寶只露出一個頭,被子下還緊緊攥著殷鱗的手,小聲問道:“你去哪裏了相公?”

殷鱗定定地望著他,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,最終還是在覺察到小傻子眼中的脆弱時徹底軟化下來。

殷鱗閉了閉眼,說道:“我騙了你,陳小寶。”

陳小寶一楞,呆呆地看著他,不明白殷鱗是什麽意思。

殷鱗張了張嘴,發覺自己還是說不出那最開始的謊言,哪怕明知這謊言很快就要被戳穿。

許久,殷鱗道:“你的父母沒有死。我剛才去了人間,找到了他們,他們過得很好,也很想念你。高興一點吧小寶,你總不能這幅樣子回去。等過幾天,你休養好了,我就帶你去見他們。”

陳小寶聽到這個消息,臉上果然重新有了光彩,驚喜道:“真的嗎?!”

殷鱗點了點頭。

陳小寶高興了一陣子,又露出些困惑來:“可是相公,你為什麽……”

“噓。”殷鱗用手指貼了貼他的嘴唇,總是淩厲的眉眼竟顯出一種柔和來。

這種柔和與他平時看著陳小寶流露而出的喜悅和愛不同,它來源於一些軟弱,一些妥協,還有一些頹唐的挽留。

陳小寶分不清這許多情緒,但他下意識地安靜下來。

殷鱗說道:“睡吧,我會陪著你的。”

陳小寶眨眨眼,乖巧地點了點頭,帶著即將和親人重逢的喜悅,甜甜地進入了夢鄉。

殷鱗坐在床邊,安靜地看了他一整夜,而陳小寶沒了他的懷抱,竟也一夜好眠。

他的選擇是對的,殷鱗心想,陳小寶的家人對他的幫助要比自己帶來的多得多。

一直到天蒙蒙亮,殷鱗才起身坐到了桌前,而陳小寶哼哼了一聲,翻了個身,不一會兒也跟著醒了。他雖然一副沒有睡飽的困倦模樣,但看起來至少比之前要有精神得多,殷鱗一面幫他擦臉漱口,一面叫人端了早飯上來。

陳小寶抱著殷鱗的胳膊,想到對方說等自己養好了就能去見家人了,於是瞪圓了眼睛,努力吃飯。這回都不需要殷鱗哄著去餵,他便自個兒把肚子填的滿滿的了。

殷鱗見陳小寶肉眼可見的活潑起來,心裏緊繃的一根弦也慢慢地松了下來。

陳小寶吃完飯,擡頭看看殷鱗,又撲進他懷裏,甜滋滋地說道:“謝謝相公!”

殷鱗也禁不住笑了,摸摸他的頭,帶他出去散步消食。

人一旦有了期盼,從負面情緒中走出來的速度便快得驚人。

陳小寶一開始還吃得不多,但已經不會嘔吐了。他堅持幾頓,慢慢地,胃口就好了起來,臉頰上消失的軟肉也飛快地長回來了,手感好得殷鱗成天捧著對方的臉蛋說話。

陳小寶又恢覆了從前無憂無慮的模樣,並且這一次他是真的走出來了,他的快樂並不受任何外在原因的強迫。

但殷鱗看著他,卻只想叫時間變得慢一點,再慢一點。

時間當然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祈求而變慢,沒過多久,陳小寶便在一次睡前詢問殷鱗,他什麽時候能去見見家人。

殷鱗的心無止盡的往下沈去,他想,這一天還是來了。但他仍要去對陳小寶笑,說道:“睡過這一覺吧,明天我就帶你去見他們。”

陳小寶聽到這話,幾乎整個人都明亮起來了。他在殷鱗的懷裏翻來覆去地睡不著,好容易不動了,又總是過一會兒便忍不住同他說話。

而殷鱗也縱容著他鬧騰了大半個夜晚,一直到陳小寶實在熬不過去,閉上了眼,殷鱗才抱著對方,珍惜地度過這最後一段用小手段哄騙來的時間。

待到陳小寶醒來時,已經到了中午,而等他們吃過飯,收拾好一切去到人間時,已經將近傍晚了。

他們降落在一個安靜地小巷子裏,陳小寶牽著殷鱗的手,開心得原地蹦跶了兩下,仰頭朝他看去。

殷鱗臉上也帶著微微的笑意,牽著陳小寶往外走。

這裏離陳家不遠,街上也很是熱鬧,但陳小寶卻完全不像之前一樣會被各色攤販吸引去註意力。他擡著頭,目光在每家每戶的牌匾上轉過,急切地尋找著陳家的字樣。

也是殷鱗告訴他後他才知道,原來自己就叫做陳小寶,多麽巧呀,那天晚上他連做夢都是笑著的哩!

兩人走了一路,終於遙遙地見到了陳家的大門。

殷鱗原本以為陳家頂多派個下人在門口守著,卻沒想到會看見一個臨時搭起來的棚子。雖然擋著一扇屏風,但從影子上絲毫不難看出裏面是一身精致打扮,端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的陳劉氏。

而對方顯然已經不是第一天守在這裏了。

這至少證明陳家的人對陳小寶十分重視,他的母親非常愛他,殷鱗心想,也許和他對陳小寶的愛不相上下。

因為角度原因,陳小寶沒有看見陳家的門匾,他還不知道殷鱗為什麽突然停了下來,拽了拽對方的手。

但下一刻,守在棚子外的福叔已經認出了殷鱗,自然也認出了他牽在手中的陳小寶。

年邁的老仆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,含混不清地叫道:“夫人!嗚嗚嗚夫人!”

屏風後的陳劉氏猛地站起身,不顧座椅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,毫不顧及形象地從屏風後奔了出來。

陳小寶長得和陳劉氏幾乎有五分像,後者一見到殷鱗牽著的小少年,便立即淚灑當場,叫道:“小寶!”

“小寶!”她叫,一雙小腳踩著繡鞋,飛快地奔跑著。周圍的行人對這樣一個突然出現在街道上的貴婦人露出奇異的目光,但她通通不在乎,好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,只要她的孩子在那裏,她就願意踏上前去!“娘的小寶啊!”

陳小寶也是一楞,還未反應過來,眼淚已噴湧而出,掙開殷鱗的手,撲進了陳劉氏的懷中,叫道:“娘!”

陳劉氏一把將陳小寶摟緊,不斷地摸著他的頭發,後背,臉頰,哭得泣不成聲:“我的小寶!是我的小寶!你受苦了!是娘親沒用,是娘親沒用啊!”

陳小寶也嗚嗚地哭著,他期待了太久,根本說不出話來,只叫道:“娘!娘!”

陳劉氏畢竟經歷過許多事,還是率先恢覆了一些理智。她看了一眼殷鱗,便一手攬著陳小寶,雙膝一屈,朝對方跪了下去。

陳小寶和殷鱗都嚇了一大跳,連忙將人扶了起來。尤其是殷鱗,生怕叫對方跪了自己,說道:“萬萬不可!我……晚輩受不起!”

“你是我陳家救命的大恩人!如何受不起?!”陳劉氏哭得妝容都花了,但終究拗不過殷鱗的力氣,站起身說道:“罷了,你不受這些虛禮,我們快快進屋再說吧。”

殷鱗只得點了點頭,他欲要去牽陳小寶的手,但後者被陳劉氏死死地抱在懷裏,走路都不願意松開,他也只好走在一旁。

福叔年紀大了,反應不過來,這會兒才跟過來,淚眼婆娑地看向陳小寶,說道:“小少爺,我是福叔呀,您還記得嗎?小時候我還抱過您呢!”

陳小寶怯生生地望向他,感覺這位老人面善,卻是記不起來了,只得不好意思地笑著輕輕搖頭。

福叔見狀,也只得嘆了口氣,說道:“您那時太小了,記不得也沒辦法!”

腿腳快的人先前就進門報信去了,陳劉氏攬著陳小寶走進院子時,正被幾個孩子並仆人們將路堵滿。

最高大的那個青年迎上來,雖然步伐還算穩重,但臉上的喜色和急切是掩蓋不住的,抓著陳小寶的手道:“小弟?”

陳小寶望了望他,又望了望一旁沈著臉的殷鱗,小心地把手抽了回來。

青年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色,倒是叫陳劉氏笑了一聲,沖陳小寶道:“這是你大哥陳珩,現在在書院做先生,當年也帶著你爬樹抓魚,你不記得了罷?”

陳小寶搖了搖頭,又沖陳珩一笑:“大哥!”

陳珩原本有些傷感,聽到這麽一聲,頓時也像喝了瓊漿玉露,喜笑顏開道:“誒!我這小弟叫人也甜,不比那兩個討嫌鬼!”

陳劉氏正要呵斥,陳珩嘴裏的討嫌鬼已湊了上來,是一對雙胞兄弟,瞪著和陳小寶如出一轍的大眼睛瞧他。

“哥?”其中一個道。

另一個又叫:“小哥!”

陳小寶困惑地擡頭去看陳劉氏。

陳劉氏卻是笑道:“這是你兩個弟弟,陳瑜和陳瑾。”

陳小寶正要詢問哪一個是陳瑜哪一個是陳瑾,門外又是一陣喧嘩,原來是一接到消息就從書院狂奔回來的陳理。

陳老爺一進門瞧見陳小寶,便癱坐在地,老淚縱橫道:“老天保佑!老天保佑啊!我的兒終於回來了!我是你爹啊!”

他這一哭,又帶著陳劉氏掉下眼淚來,罵道:“你個老貨還回來做什麽!若不是你……若不是你——!”

陳老爺一面哭,一面道:“都怪我!都怪我!”

陳小寶也在掉眼淚,伸手去扶陳老爺,問道:“爹娘!從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”

陳劉氏擦著淚,斷斷續續地將事情說了。陳珩又接話道:“小弟你不知道,當年自你丟了,家裏就沒有過過一天安生日子。直到那兩個混世魔王生下來,娘才有了些盼頭。”

這些年陳家一直在打聽陳小寶的消息,但當年的人販子手裏有過太多孩子,病了死了的也都數不清。

丟了陳小寶的那夥人也記不住了,只說他是病死了。陳家不信,派人沿途去尋,路過陳家村兩次,卻都陰差陽錯沒有尋見。

陳家後來每回吃飯都要多備一副碗筷。生下一對雙胞胎,也只管他們叫三少爺四少爺,小少爺單指陳小寶一個。

因此雙胞胎即便未曾見過,也都知道自己有一個丟了的哥哥,上來只叫他小哥,不叫二哥。

陳小寶聽見自己的家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述說這些年的經歷和想念,心裏也酸酸的。

“現下好了,”陳老爺說道:“我兒回來了!”

陳劉氏也捧著陳小寶的臉,心疼道:“小寶這些年也不知是怎麽過的,如此瘦弱。算來今年也快十九了,還不及兩個小的長得高,你大哥都快比你高過一個頭了!”

陳小寶小時候確實過得不好,但他一想到自己後來遇見了殷鱗,便又快活起來,說道:“爹娘,我過得好著哩!我相公他——”

陳小寶轉過頭去,欣喜想要把殷鱗介紹給他的家人,但目之所及卻已經沒有了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陳小寶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,他無措地立在原地,呆呆道:“相公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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